首届茅盾文学奖于1982年初开始启动,评选的范围,集中在1977年——1981年之间出版的长篇小说,参加评选的作品有134部,与今天每年动辄上千部的长篇小说相比,并不算很多。
经第一轮淘汰后,留下26部作品。之后又经历了一轮淘汰,留下了17部作品。
最终获奖的是六部作品。分别是:《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李自成》、《将军吟》、《冬天里的春天》、《芙蓉镇》、《东方》。
当时冯德英的长篇小说《山菊花》也参加了评选。
这是当时山东推荐的三部长篇小说中的一部。
山东推荐的另外两部是:
一是《异国飘零记》。小说1980年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署名为未艾,但其作者的真实姓名却是丛耸。据《济南优秀文艺作品选》(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版)介绍,这部小说的作者简历为:丛耸,男,1934年生,山东威海市人。原济南市文化局局长,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鲁迅研究会副会长、济南市文联顾问等。创作、发表及获奖的代表作品有文学《异国飘零记》、《谁是幕后者》、《吴三桂与陈圆圆》、《古今艺术纵论》,戏剧有《赶考记》、《重审诗扇案》、《河祭》、《门当户对》、《真与假》及“丛耸剧作选”等。大型历史歌舞剧《窥镜媲美》获1988年山东省艺术节优秀剧本奖,并晋京演出。
这部小说之前是一部电影剧本,后扩展成四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主要表现的是爱国华侨回国的故事,整个小说在今天看来,就像是一部通俗小说,语言上没有什么特色,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二是《临河的村庄》。作者肖鸣,山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全书只有213页。作者肖鸣,曾在《山东文学》当编辑,参与过京剧《红嫂》的改编工作。《临河的村庄》是农村题材,语言颇有乡土气息,但小说里涉及到小村并大村的主题缺乏新意,自然在茅盾奖的评选中,难以拥有胜算的机会。肖鸣在小说出版数年之后就英年早逝,年仅50岁,令人扼腕。
这两部山东推荐的小说都没有什么名气,唯有《山菊花》尚有胜出机会。
《山菊花》当时只出版了上部,通过了第一轮、二轮的筛选,但在第三轮的评选中,也被淘汰了。
现在看来,《山菊花》被淘汰的原因,与它只有上部参选有着明显的关系。
毕竟小说上部的情节还没有得到充分展演,人物的命运,也没有得到完整地演绎,自然很难用半部作品,去叩响茅盾文学奖的大门。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山菊花》的结构,仍沿用的是传统长篇小说的板块结构,叙述手段有些陈旧。
首届茅盾文学奖作品中,与《山菊花》反映的题材类似的作品《冬天里的春天》,就采取了一种回忆式的结构,使用了意识流的表现手法,在当时看来,带有一种文体上的突破,而获得茅盾文学奖。
但现在看来,《冬天里的春天》的故事情节支离破碎,且带有一种生编硬造的痕迹,反而在故事情节上,不如《山菊花》运用从容的手法所呈现出的荡气回肠、峰回路转的气韵。
毕竟《山菊花》塑造了非常真实的人物形象,刻画了完整的人物心理历程,这要比哗众取宠的小说结构创新所导致的损伤人物的副作用,更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山菊花》的上部,1982年改编成电影,由倪萍主演,这也是倪萍出演的第二部电影。
《山菊花》的下部最早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在1982年。小说定稿在1981年,出版速度还是挺快的。
本来电影《山菊花》是准备拍下部的,但是小说下部,人物的情感经历,并没有进展,惊心动魄的心灵的博弈,在上部都完成了。
其中,最代表性的是桃子在丈夫失踪之后,被逼着嫁给了一个被称为痴子的男人,反映了战争年代的女性,所遭遇到的一种尖锐斗争给情感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幸好小说里的这个痴子还是一个好人,没有对桃子施以非礼与暴力,也没有与她建立夫妻关系,当桃子的丈夫回来后,桃子完璧归赵,洁身自好。但这个情节足以耸动人心,显现出冯德英小说一以贯之的曾经被界定为自然主义的创作倾向。
冯德英的所谓的自然主义倾向,从他的二十多岁写出来的处女作《苦菜花》中就已经露出端倪。
这与冯德英非常喜欢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有关。
肖洛霍夫具有标志性的两个设定,后来都出现在冯德英的小说里。
这两个设定,一个是激烈的社会动荡,给家庭关系,带来巨大的撕裂。肖洛霍夫的短篇小说《胎记》里描写了父亲杀死了自己不同立场的儿子。这种残酷的描写,在《山菊花》里也得到了反映。小说里描写的一个家庭中的儿子,因为出卖了家里的秘密,父母不得不忍痛割爱,除掉了亲骨肉。
另一个设定,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庶女性,看上一个低维的长工。
这个设定在《苦菜花》里就以醒目的方式呈现出来,震撼了读者,包括莫言在童年阅读该小说时,也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后来他在《红高粱》中也沿用了这种模式,设计了一个酒坊女老板,与家里的长工建立了额外的情爱关系。
冯德英的这个设定,在《山菊花》里也得到了再一次故态复萌。小说里描写的一个绰号叫“小白菜”的女子,原是一名戏曲演员,后来被富豪家的病儿子娶为妻子,不久就成了寡妇,她大胆地爱上了家里的长工,主动示爱,终于走到了一起。
因此,《山菊花》里的对各色人等的情感描写还是相当的波澜起伏的,在倪萍主演的电影版里,只抓住了主线,而支线上的这些远超主线的离奇且暧昧的情感描写,电影里一笔带过。在小说里风情万种的“小白菜”在电影里毫无光彩,就如《苦菜花》里给予了莫言以强烈的冲击力的杏莉母亲,在电影版中直接给删掉了。
因此,小说《山菊花》带着冯德英的自处女作之后就一直余韵不断的两大主题,这两个主题,正是日后莫言小说里的一个贯穿始终的主线脉络,只不过莫言给这个主题进行了重新定调而已。
但这也意味着,冯德英在《山菊花》里的传统叙事笔法,已经难以匹合文学进程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速率了。莫言抓住了这些部分,然后用新型的叙事手法,调和了一下,一道莫言大餐,便闪亮登场,在八十年代中期创造了一个震颤文坛的莫言力场。
从这个角度来看,1982年的茅盾文学奖评选中,《山菊花》的落选也是意料之中的。
冯德英的处女作《苦菜花》太过早熟,其实他根本没有战争的参与经历,我们可以看一下,他是1935年出生,建国时才14、5岁,刚刚是上学的年龄,与《红日》、《林海雪原》的作者描写的是自己的战斗生活,冯德英更多沿用的是他的童年的记忆。
到《山菊花》出版的时候,他也不过47岁,而李国文这时候已经52岁了,却凭着一部文体创新的《冬天里的春天》而获奖。
冯德英过早地成熟,也过早地定型,在新时期文学中,他的年龄比王蒙还要年轻一些,但他一直给人一种老作家的感觉,后期写作的小说,都不如他早期作品影响深远。
这也是一个令人觉得奇怪的现象。处女作的成功,并没有带来后续的持久的发力,他把他的最好的才华,留在了他的二十多岁的年龄时的创作中,后来的创作风格,也与处女作《苦菜花》的语言风格,有了较大的变化。《苦菜花》中的一些深邃的带有西化风格的语句,在后期作品中,几乎不见了。
而比他大的王蒙,却越来越依靠着气韵贯通的翻译语体,横刀立马,纵横八十年代初的文坛,直到一九八六年莫言正式在文坛上奠定地位,王蒙的文学时代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