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土
编辑|李春晖
最近几个月，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经常带员工到街头举牌认错：我在抖音/视频号免费教英语、帮助平凡家庭节省高额补课费，以及，打老婆是错的！
这些场景全被拍摄下来，发布到李阳个人社交账号。但刷到视频的年轻朋友，恐怕识不得这拙劣出位的男主播，曾是英语老师里的顶流——那时还不叫网红或顶流，毕竟当时大多数中国人还没网，进机房还要戴鞋套。
李阳前妻李金坐不住了，她在微博接连控诉李阳拿家暴炒作卑劣、恶心。陈年过往都被翻腾出来，李阳连着他那些家暴、洗脑、割韭菜的标签，再次被记起。
他显然不在乎，照常营业，毕竟这对李阳也算常态。2011年家暴事件后，李阳的公众形象就彻底崩塌。即便如此，他仍坚持混迹互联网，不时炒作点话题，试图绝地反攻。
而眼下李阳在短视频的空前活跃，或许是受到新一代网红英语老师董宇辉的刺激。他并不遮掩，直接在抖音拉踩：新东方董宇辉直播讲英语是为了卖货，我在抖音免费教英语，希望帮助大家学好英语。
就在李阳跟后辈较劲时，去年因出格言论被全网封号的考研英语名师刘晓艳，也在小心试探、低调复出。这几年，英语在中小学的学科地位虽说是降低的，但英语名师果然是永恒的青年教官，每个年轻人都要面对这么一场求学路上的身心调教。
王朔曾点评李阳，中国的很多事都是这么办的，做一场梦，然后把问题解决掉。这似乎也是刘晓艳和董宇辉的魅力所在。区别仅在于，在不同时代走红的他们，把握住的社会情绪截然不同，故而编织的梦也各有底色。
“不要让祖国失望”
在李阳街头举牌的视频底下，有网友评论，你不是教英语的大师，而是营销高手。
当年“疯狂英语”席卷全国，创始人李阳就已通过煽动性教学，展现出惊人的推销才华。“小镇青年”“下沉市场”这些近年流行的概念，李阳二十年前就玩明白了。
1997年，株洲一中副校长欧阳维建偶然看到一则谴责李阳扰乱正常秩序的报道。此时，疯狂英语正处于创办以来最关键的时刻。
最初，因与传统的“聋哑英语”形成鲜明差异，这家名叫李阳克立兹英语的工作室在广州教育市场小有名气。但没过多久，“异端邪说”的负面评价、教育界的联合抵制、各高校的驱逐行为接踵而至，李阳必须寻找新的生存空间。
此时，他被欧阳维建相中，得到了去株洲中学开展英语暑假活动的机会。两周接触后，对方还提出两条建议：将克立兹英语改名疯狂英语，做品牌；赶紧出配套教材，并且只在演讲现场售卖。
这就是疯狂英语商业模式的雏形。李阳在株洲呼啸登台，激情演讲说得学生热血沸腾，自此找到打开新市场的秘诀。紧接着，他被邀请到湖南十几所学校演讲，据说光教材就卖了60多万元。
一个巨大的造富机会已经来到眼前，欧阳维建毅然辞职，成为疯狂英语的合伙人。两人走进深圳、阳朔、百色等城市，顺势推出高价培训班。该模式在阳朔推广最成功，此后事实也一再证明，疯狂英语在小城市、小县城推进更顺利。
这很好解释。教育资源相对稀缺的地方，更易被新奇的学习方式吸引，学生和家长也愿意为此掏钱。时至今日，活跃在李阳直播间的粉丝，也多数来自下沉市场。
1998年，李阳已经不满足于在小城小镇当精神领袖，开始规划北上进京。欧阳维建觉得地方上那套在北京可能行不通，提出李阳必须向爱国演说家转型，将教学目标上升至民族自强。
疯狂英语的爱国策略极其成功，在中国教育界引发巨大关注。“李阳疯狂英语故宫万人演讲”的落地，标志着这家公司迎来巅峰期。
这一过程里，李阳还潜心取经成功学，与教学、演讲进行嫁接，培养起一波波虔诚信徒。当时，李阳也曾到硬糖君的中学演讲，还被隔壁班学习委员痛哭拥抱。那画面冲击感，丝毫不亚于网上热传的包头中学生下跪拜谢李阳。
英语这东西，不知怎么总能和爱国强国、文化自信相连。以前学英语是爱国，现在不学英语是爱国。
当时的背景，中国加入WTO、北京申奥成功、国足闯进世界杯，大众的爱国情绪高涨。这种契机下，李阳高喊“学英语不是崇洋媚外，只是可怜外国人不说中文！”制造着想象性快感，精神蛊惑性不言而喻。
因而，当李阳身陷家暴丑闻时，不乏粉丝发出“打外籍老婆没错”的无脑言论。李阳早年在北大附中的一场演讲被上传至视频网站，格外火爆。他身后悬挂的条幅大笔直书——永远不要让祖国失望。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运动员刘翔没有让祖国失望，但让英语名师刘晓艳失望了。她在培训课上感慨：十几亿中国人都在看你一个人的时候，跟腱断了，你扭头走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爬到终点，我会那儿哭一会儿，留恋一下那个赛场。
去年，这番古早言论又被搬运到各大社交媒体，一场刘艳晓讨伐战随即打响。很快，她调侃革命烈士、疑似地域黑的更多言论被扒出。
一夜间局面失控，刘晓艳出面道歉也未能平息风波。这位坐拥数百万粉丝、江湖人称“考研英语之神”、曾被长短视频争抢的英语名师，在一轮轮集体举报里应声跌落，一则#刘晓艳微博被封#的热搜后，刘晓艳被全网封杀。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刘晓艳点评刘翔的课堂上，黑板上正写着“单词的记忆方法——编故事”。
站出来维护她的粉丝反复表示，“老师没有恶意”“晓艳就是嘴欠”。而刘晓艳之所以能在泛知识领域强势突围，依仗的正是这种毒舌风格。考研英语枯燥无味，她很有创意地在直播教学里讲故事，增加内容的趣味性和灵活度。
这些课堂被切割成短视频，颇有几分毒舌脱口秀的味道，深受考研党追捧。“逆袭什么时候都可以”“真正的勇者不是流泪的人，而是含泪奔跑的人”“没自制力不配谈明天和成功”等晓艳语录一度在短视频里疯传，激励着苦海泅渡的考生。
在考公考研的大潮里，失败的案例总是更多。身处其中的人承受压力，需要那些精神攻击，更想通过励志故事获得代偿体验和心理满足。能说金句是新一批网红名师的普遍特征，“你这个年龄段，你怎么睡得着觉”的爆梗便出自考研数学名师汤家凤之口。
这跟早年罗永浩的走红很相似。不同的是，老罗语录多以段子讲述生活哲学。当代考研名师的金句则更具针对性，无情戳破粉丝的胆怯、懒惰、消沉，欲用成功学叙事激起其功利心。
刘晓艳其实更爱讲自己的故事。在粉丝的印象里，她出身寒门，高考失利无奈就读普通二本，通过不懈努力考研进入清华，成功逆袭。
令人玩味的是，刘晓艳的人生故事和很多成功学故事一样，既慷慨激昂，又语焉不详。
她的确在课堂提过报考清华的历程，线下讲课时也用过“清华女神”的宣传，但从未明确自己具体何时考上的。全网封号前，“考研英语辅导老师刘晓艳是清华毕业的吗？”的知乎提问，引得数百网友作答。最高赞给出“不是”的回答，分析得有理有据。
封号事件过去一年，刘晓艳眼下正尝试回归直播、短视频。她回忆这段痛苦经历，对种种争议做出最后的澄清，情绪崩溃时哽咽落泪。这一次，刘晓艳说，“我的任务就是一名老师”“都已经过去了”“真的很不容易”。
“痛苦是对的”
真要说起来，新晋网红董宇辉的同事石明更不容易。
不久前，他直播时被网友骂到心理破防，不得不中途下播平复。起因很简单，粉丝无法接受石明占用董老师的时间，直接在直播间抱怨，或私信表达不满。
这是饭圈的常规操作了。但没想到，新东方直播间走红不到两个月，粉丝就已经开始强行拉郎、四处控评、“拉踩队友”，把无脑追星那套玩得过于熟练。那些吐槽石明“太丑”的网友，选择性遗忘了董宇辉走红前的经历。
董宇辉曾经也以为，只有好看的主播才能火。毕竟，他刚出现在东方甄选直播间时，也被一些观众骂过丑。得知#董宇辉才华#登上微博热搜，董宇辉还在朋友圈调侃：这么多年，我一直欺骗自己，说自己帅，我这么帅一定会出人头地。最后被人认识，却不是因为帅，好难过。
不过，董宇辉那张酷似兵马俑的脸，恰恰是他急速爆红的关键。6月初，董宇辉正是直播带货时自嘲“在逃兵马俑”来推销一款方锅，成为网友的快乐源泉，小范围火了起来。
随后，网友发现董宇辉带货路数很特别，时不时整点写诗、背单词的绝活儿，直播间里弥漫知识的味道。卖虾，他说母亲的爱意；卖地球仪，他讲形成大海的浪漫；卖大米，他回顾人类驯化小麦的历史……这些直播视频在网友的观摩和点赞里传开，董宇辉在最短时间里成了知识型带货主播的顶流。
短短几天，东方甄选抖音号的粉丝数就已突破千万关卡。跌跌不休的新东方在线股价逆势上涨，一度暴涨600%。曾不被看到的东方甄选，很快成了竞相学习的对象。
农村、贫苦、平凡、坚毅等字眼，被用来勾勒董宇辉的逆袭故事，他的人物弧光也慢慢清晰。粉丝既对其知识储备啧啧称赞，也为其从苦难里蜕变的人生感动落泪。董宇辉宛如大众情绪容器，投射着粉丝对学识的追求、对逆袭的渴望、对成功的想象等等。
也有悲观的网友感慨，焦虑时代人们却并不读书，以至于听到稍有内涵的推销话术，都会羞愧不已。近两年泛知识网红竞相崛起，早已反复证明那些可以随取随用、轻松消化的碎片知识，具备极强的渗透力和吸粉力。
用罗振宇的话说，就是如果一个人身上有“一个人触达不了且又能展开想象的领域”，那他就有魅力。
这种模式更像是偶像与粉丝之间，而不是知识与学习者之间。即便是吸收那些提炼过的知识点，粉丝的耐心和兴趣也相当有限，注意力慢慢就会被更娱乐的内容吸引，比如说嗑董宇辉和同事YOYO的糖。
董宇辉在最红时接受采访，认为自己红是因为运气，应该平常心对待。如今，东方甄选和董宇辉的热度已有回落，粉丝增长渐渐面临瓶颈。
幸运的是，他身上那种草根逆袭的故事，仍具有比泛知识更持久的魅力。董宇辉曾把《平凡的世界》读上六遍。路遥这本书常年跻身图书畅销榜，至今已卖出1800多万册。可想而知，董宇辉这样的读者，不止一个。
直播推销《平凡的世界》时，董宇辉格外激情：“厄运来的时候你没有躲过，好运来的时候撞个满怀”“杀不死我的终将让我更强大”。这些视频片段在社交媒体流传甚广。
不同时代需要不同的精神领袖，而从李阳到刘晓艳再到董宇辉，为什么这样的角色总在由英语老师扮演？即便今天，能说出一口地道英国伦敦腔或好端端中国人对话却冒英语单词，仍能触碰某些敏感神经。
和英语较劲，大概就是我们中国人被PUA的一生。和自己较劲，总需要英语老师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