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一盘酿苦瓜，让我想起了爷爷，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每年端午节前一天，爷爷总喜欢买几斤肉，剁成馅，酿一大锅苦瓜，焖熟后也不吃，就放着。
第二天，再放到锅里蒸热了，才用筷子夹起来，放到嘴巴里，慢慢地嚼着，一脸的陶醉。
那时候，我觉得好奇怪，问他：为什么昨天焖熟了不吃，要等到第二天呢？
爷爷慈祥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说：因为酿苦瓜焖熟后放凉了，再回锅，才更香，更入味。
猛然间，回过神来，刚刚还在眼前的事情，似乎已经好久好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爷爷的样子，想不起来他的声音了。
爷爷2003年春天去世的，已经整整18年多了。
1
听来的困顿青年
爷爷和奶奶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
他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叔叔，才3岁，奶奶就撒手人寰了。
不是疾病，也不是意外，而是自杀。
小时候，我不敢问，听大人们说过一些。
说奶奶和爷爷吵嘴了，一下子想不开，就跑到山上，摘了一些有毒的叶子吃，就被毒死了。
后来，爷爷就又当爹又当妈的养大了三个孩子。
那是六七十年代，其中的艰辛与煎熬，只有爷爷最清楚，我没法想象。
2
一名光荣的党员
爷爷是一名中国共产党。
年幼的我，一直不了解党员的意义，但以爷爷为荣。
每当队里有要事商量，或过年过节的时候，队里的人，就会到家里来叫爷爷去开会。
爷爷开完会回来，手里总会提着一件两件的生活用品，比如保温水壶，不锈钢水桶，还有大水杯。
最重要的是，每件用品上面都刻了字，都有“共产党”三个字。
我拿着大水杯喝水，看着小伙伴投来的羡慕的眼光，我都会大声，自豪地告诉他们：我爷爷是党员，这是他开完会带回来的。
3
有名的泥瓦匠
放学回来，如果在家里，或农田里，都看不到爷爷，那他肯定是在谁家的房顶上了。
因为他是有名的泥瓦匠。
小时候，我们住的房子都是黄土砖，房顶是灰黑色的瓦。
风吹日晒，时间长了，瓦会裂开，或破碎，下雨时，房顶上就会漏雨到屋子里。
所以每次下完雨，天气放晴的时候，就是他最忙碌的时间。
这家叫他去换瓦，那家喊他去修瓦。
他说，幸得有这门好手艺，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养活爸爸他们三个子女。
4
一流的灶神
首先说明，这个灶神，并不是贴在灶上的那个神，而是说爷爷有着一流的建炉灶手艺。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会建炉灶，椭圆形的大锅炉灶，圆圆的水煲灶。
每个灶都要建得恰恰好，需要有点缝隙，但又不能太宽。
没有缝隙的话，锅或煲拿出来放进去都很不方便。
缝隙太宽，烧柴火冒出来的烟又会沿着缝隙飘出来。等菜炒好了，厨房也变成烟雾缭绕了，直呛得眼泪直流。
而他建得都那么合适，每个灶里的烟，都会顺着烟筒，飘出到天空里，慢慢的跟白云融合在一起。
最欢喜的是，他每次帮别人建灶，就会给我们带回来圆圆的，甜甜的，香香的糯米粉丸子，好吃极了。
5
深蓝色的第一个书包
长得矮小，我到了8岁，才开始去上小学。
第一个书包，就是爷爷买的。
上学的第一天，他早早就推出来那一辆老式的自行车，让我坐在车头后面与座包之间的那一条杠上，带着我去买新书包。
这件事已经快三十年了，我依旧记得那一刻。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来到小商店，让我在为数不多的，挂在墙上的三种款式里，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书包。
我看中了一个深蓝色的小书包，他马上付了钱，还一起买了铁的文具盒和铅笔橡皮擦，放到我的小书包里。
走到学校门口，他把书包放到我的背上，帮我调整好书包带的长度，跟我挥挥手，目送我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6
夹在书里的零花钱
80年代出生的孩子，父母会给零钱吗？我的父母不会，但爷爷会。
他也不是直接拿钱给我们，而是把钱夹在一本旧书里。
那是一张很老很老式的桌子，下面带有两个抽屉，有一个抽屉里放着很多本书，其中一本旧书里就夹着一些1角，2角，5较，1元的零钱。
那是他特意准备的，让我们随时就可以拿来用的零钱。
他睡觉前都会看翻看那本书，发现没钱了，就会及时补进去。
童年里，小伙伴们总是特别羡慕我们有这样一个爷爷，一个和蔼可亲，又亲切的爷爷。
当然，我们也深知他的钱来之不易，从来也不敢乱拿乱用，实在是馋得不行了，才会拿去买点小零食。
8
乌黑乌黑的稔子
稔子，是山上的一种野果，陪伴着我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这只是一种野果吗？并不是，我觉得它其实是爷爷深深的爱，和我们欢乐的童年。
秋天，我们还在睡梦中的早晨，他就起床去山上放牛了。
等他回来，肯定是右手牵着牛绳，左手提着一个小袋子。
小袋子里装满了乌黑乌黑的稔子。
远远的，我们看着爷爷走回来了，马上笑着，犹如一只兔子，飞快地奔跑到他身边，接过他左手里的小袋子，转过身又跑回家。
我们把手伸进袋子，拿出一颗稔子，放进张大的嘴巴里，牙齿一咬，一股清甜充斥着整个口腔，鼻子里都闻到了香甜香甜的味道。
还有，因为有他，我们都不用像其他的小伙伴一样，要放牛。
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毕竟那头水牛又大又凶，让我们害怕。
8
病来如山倒
老家的风俗，正月十三，新生男孩的家里，都会吊花灯，摆赏灯酒，宴请亲戚朋友，一起热闹热闹，告慰祖先。
爷爷在这天晚上还去别人家里吃了饭，喝了酒，身体无任何异样。
谁知快到天亮，他叫唤着难受，喘不过气来。
爸爸赶紧打电话叫来了，当医生的一位堂叔。
堂叔看不出症状，建议去县城医院。
医生说心脏有问题，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回家休养就好了。
慢慢地，他开始吃不下干饭了，妈妈就每天熬稀饭给他吃。
他的两只脚开始肿起来了，流出来一些臭臭的不明液体，走路都要借助拐杖了。
有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回来去看他，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一直问我学校的事情，跟我东扯西聊。
我以为他的病开始好转了，高兴得直跳。
周日下午，我去学校之前，去房间里跟他打招呼，他拉着我，不想让我走。
一会说让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一会又说让我好好读书......
我听着吐字清晰的叮嘱，点头说“好”。
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他还没等到我下个周末回家，就长眠了。
我看着他安睡的棺木，眼泪止不住的一直流，一直流。
9
遗憾终生
爸爸说，周一的晚上，他一直念叨着远在深圳打工的叔叔，和在学校上课的我。
没想到周二一大早去看他，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应该已去世多时了。
我听着听着，眼泪如雨下，嘴里埋怨着爸爸和妈妈。
“你们为什么半夜不去看看他？为什么他临终时，身边没有一个人......”
但一切都无可挽回，他只能静静地躺在棺木里了。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脑袋里放电影似的，有关于他生前的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头七那天，爸爸妈妈按照风俗，把他生前用的东西，全部都一把火烧给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缕缕的浓烟，随他而去了。
10
梦里相见
曾经我多希望，他能来到我的梦里，跟我说说话。
可13年过去了，他一次都没来过，留给我的，只有满满的童年回忆，和心底里深深的爱。
如果真有来世，我希望我变成你，你变成我，我们还是最亲的人。